“停息挂账还款、息费维权平账、征信逾期修复。三管齐下，完美上岸，这也是今年比较火热的套餐。”自称可帮助负债人与金融机构协商还款的某法务公司人员吴发(化名)活跃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他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替负债人代理投诉实现减债免息、修复征信是该公司的主营业务。
中国证券报记者调研发现，不少代理负债人投诉的债务规划机构正通过社交平台弹窗广告或主动联系负债人等方式精准获客。此类机构在收取客户服务费后，以缠访闹访、伪造逃债证明等方式，向监管部门投诉，实现金融机构为其减免债务、修复征信或停止催收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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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内人士表示，此类金融黑灰产呈多发趋势，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造成金融行业财产损失。相关行为已涉嫌违法，严重影响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扰乱正常的金融秩序和社会秩序，也损害了金融消费者利益。
“减债免息”明码标价
“总共欠款四万三千多元，有一万多元已经逾期快一个月了，给银行客服那边打了几次电话要求协商，说是协商不了，该怎么办?”王以然(化名)在社交平台上发帖询问，不到十分钟便有自称“法务公司团队”留言“协商是个拉锯战，需要时间，更需要‘战术’，可以交给我们这种专业团队。”
“网贷三十五万，已经逾期了，该怎么办”“信用卡逾期十几万，可以处理吗”……像王以然一样，不少还款有困难的负债人正在社交平台上寻找解决办法。这时，声称可以为客户提供专业的债务规划服务，一对一制定协商还款方案的“法务公司”就会主动联系负债人，实现精准获客。
记者以信用卡负债人的身份，与上述“法务公司”人员李彦俊取得联系。李彦俊告诉记者，若尚未逾期，可协商分期为36月至48月;若已出现逾期，那么本金部分可以延期还款或二次分期，利息部分可协商免息或停息;若是逾期很久且征信出现不良记录的呆账客户，可协商减债免息。为取得记者的信任，李彦俊向记者展示了该公司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以及9月以来多个协商成功案例。
事实上，李彦俊所在的“法务公司”是已形成产业链的“非法代理维权机构”的缩影。9月13日，记者通过微博、抖音等社交平台搜索“债务规划”“贷款逾期”“征信修复”等字眼时，出现不少相关机构的弹窗广告，协商对象覆盖各大银行信用卡贷款，借呗、网商贷、微粒贷等网贷，各家消金公司贷款等。客户可通过弹窗链接或者私信留言等方式联系到相关机构，询问具体业务。
记者分别以信用卡、网贷、消金公司贷款负债人的身份，调研多家“非法代理维权机构”了解到，该行业团队普遍以免费提供债务规划方案为幌子，通过在社交平台投放广告或者主动联系负债人等方式引流获客。在收取服务费后，代理负债人向监管部门投诉，以实现金融机构为负债人减免债务、修复征信或停止催收等目的。具体操作方面，多数受访者向记者表示，他们提供的是全托模式的债务管理服务，即由机构全权为客户处理债务。
“操作期间您不用分心干预，直到欠款平台给出合理还款方案后，我司专员给您汇报，待您确定生效即可。您只需要把身份证、银行卡号等基本信息给到我们就行。”吴发告诉记者，与金融机构协商期间，只要负债人不中途参与、不截留回访电话、不查询相关进度，那么协商成功的概率高达99%。
费用方面，多数机构表示会向客户收取欠款总额的5%-10%作为服务费，部分机构需要额外收取所谓的中介费和“综合损耗费”。当记者询问什么是“综合损耗费”时，机构表示：“如果协商失败，会扣除这部分费用，其余费用全额退还。”多家机构表示，需要客户先付定金，待协商处理完再付尾款。
提供统一投诉模板
“从信用卡到网贷，再到消金公司，他们是真正做到了客户的‘全生命周期陪伴’。”某头部消金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近年来金融机构深受影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打着“减免息费”“代理维权”“征信修复”等幌子的金融黑灰产呈多发趋势，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造成金融行业大量财产损失。
“不同于几年前的‘散兵游勇’，现在他们已形成了一套所谓的方法论，引导客户捏造事实，通过闹诉等方式，或者提供统一投诉模板唆使客户无视合同约定，向监管部门进行恶意投诉，并阻止客户与金融机构、监管部门开展有效沟通。”另一家消金公司负责人向记者表示，该公司发现有投诉客户的贷款时间、逾期时间各不相同，但投诉逻辑、投诉用语却高度雷同，且投诉沟通均非本人。
在上述负责人向记者展示的案例中，上海吴女士通过向监管部门举报等方式，要求消金公司修复其2017年6月至2019年11月期间产生的逾期征信记录，原因是自己出了车祸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并向消金公司提供了多个证据证明。但经消金公司核实，吴女士所提供资料为虚假资料。从吴女士的诊断证明书来看，2017年6月到2019年11月，她因车祸始终昏迷且处于重症监护室内，直到2019年11月4日清醒后转入普通病房，但仅在一周的时间就已经康复出院。
此外，吴女士提供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出具单位为“上海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三大队”，并盖有公章。记者在上海市公安局官网搜索发现，该单位并不存在。上述消金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吴女士提供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与另一位客户所提供的模板内容基本一致，且肇事者姓名不同，但电话号码一致。
记者就此事询问山东齐鲁律师事务所律师潘庆强，他表示：“该行为已违法，而且倘若伪造、变造的是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其已经涉嫌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
另一家金融机构相关负责人向记者展示的案例中，客户张某通过监管投诉热线、信访局等渠道多次反映机构发送诉讼短信对其进行违规催收，要求经济赔偿。经机构核实，客户所提供的催收短信中的预留联系方式为个人手机号码，回拨后对方无法明确说明委托催收情况，且所说的委托催收机构并非该金融机构或机构委托的外包催收机构。此事为张某在“代理维权机构”唆使下的虚构材料投诉。
北京德和衡律师事务所联席执行主任裴虹博表示，债务人存在逾期或违约的情况下，通过人为因素伪造证据企图逃避承担违约责任，违反诚实守信原则，有悖于公序良俗，情节严重的将涉嫌触犯刑法。“根据我们所接触和处理的相关案件发现，一些非法机构往往要求客户提供身份证、银行卡、联系方式等个人隐私信息，存在个人信息被泄露或倒卖的情形。”
多方合力重拳整治
招联首席研究员董希淼表示，个人借贷的恶意逃废债行为严重影响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扰乱正常的金融秩序和社会秩序，也给金融消费者利益带来损害。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若借款人因听信此类机构的说辞拖延还款，反而会因为长期未能按时还款承担金融机构逾期滞纳金及罚息。倘若留下征信污点，会影响日后车贷、房贷的申请，严重时可能会成为“失信被执行人”。
围绕相关乱象的管理难点，某金融机构负责人告诉记者，一方面是客户群体在扩大，另一方面是违法成本太低，导致“代理维权”等从业人员规模不断壮大。不少从业者此前就是催收机构中的一员，对整个流程十分熟悉，又了解金融法规，对消费者有很强的诱导性和欺骗性。此外，面对大量的投诉，金融机构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甄别，严重影响了金融机构的服务效率。
进行专项整治已经成为多方共识。监管部门多次提醒金融消费者防范“非法代理维权”风险，打击违法犯罪活动。今年，全国首例以“敲诈勒索罪”公诉案件判决的信用卡代理维权案也已落地。
今年8月，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发布《关于加强互联网金融行业协同、维护行业正常秩序的倡议》。展望未来，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副秘书长杨农表示，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将在国家法律法规和金融监管相关要求的框架下组织开展相关工作，目前异常维权信息共享、代理维权人资质要求、网络不良信息处置等工作都在有序推进。
董希淼表示，下一步，在工作机制上，应建立金融、公安、网信、市场监管以及法院、检察院等多部门联动协调机制，综合施策，综合治理，打出法律和政策的“组合拳”，提高治理打击的覆盖面和精准度。
